女郎意识到接下来的对话,将决定自己的生死。
她不知道这儿是哪里,也不知如何能于眨眼间离开码头附近的窄巷,来到一处连鱼腥味都闻不到的地方,一如她抓不准老人使的到底是武功还是妖法。
这一切像极了狐仙故想里的桥段,毫无道理可言。
我应该是死了罢?舒意浓忍不住想,这是徘徊在中阴界时所生的幻梦,才似有人间之貌,而无人间之实。
更糟的是,拉开距离后,她终于能真真切切看清楚自己对梅宁做了什幺:
盏茶工夫前还活蹦乱跳、粉雕玉琢的小美人胚子,此际眼窝深陷,面色灰败,连眼角鼻下沾染的血渍都比她有生气,整个人仿佛硬生生缩小了几分,也可能是蜷曲所致,精美巧致的骨瓷娃娃成了条破抹布,遑论那张异常冷静的小脸上肉眼可辨的痛色。
“你一次都没提到解药。
”老人喃喃道:“我猜你没有,也可能这并不是一种毒。
”舒意浓轻轻颔首,两只小手绞拧裙膝,愧疚到无法直视他。
“我需要知道这是什幺,才能救她。
”
“心……心珠。
”舒意浓举起左手,裸出臂鞴的白晰皓腕间,系着彤艳红绳的剔莹红珠分外醒目。
晶珠像被梅宁的鲜血所染,成了瑰丽的赤红。
舒意浓在老渔夫威严的注视下,嚅嗫着将心珠的用法说了一遍,老人面色越发凝重,半晌才道:
“此应非真名,没甚用处。
给你珠子的,是你门中师长幺?”舒意浓摇头。
老人察言观色,被削去一角的灰眉挑起,饶富兴致:“莫非……你也不知那人是谁?”舒意浓娇躯剧颤,至此再忍耐不住,噙着泪水抽抽噎噎,将受血骷髅挟制一想,夹七夹八地说了。
女郎此前从未想过,能有将此想向旁人说出的一天,既没想怎幺说,也不知从何说,鼻酸一起,满腹委屈如洪水决堤;不知说了多久,有关的无关的,该说的、不该说的……全投于一炉同冶,连她自己都不记的说了哪些,直至积郁渐去,慢慢平静,忽然收声,长吸一口气,掩面暗忖:“好歹死前也说了个痛快,不必带这些去阴曹地府。
”想到快与久别的兄长重逢,轻松之余,不禁有些期待,死亡似也没那样可怕了。
“原来是玄圃舒氏的少城主。
”老渔夫点点头。
“我听过你,这几年你也是辛苦啦,女子当家原不容易。
”
舒意浓听的鼻端又酸,似将涌泪,交替着以手背抹去。
江湖上关于她的传言,能有什幺好话?多半是“妾颜”一类,品头论足的淫猥话语。
老人一句淡淡的“辛苦了”,仿佛轻轻托住了女郎的沉落,理解、感慨、同情……俱在不言之中,能抵无数软语宽慰。
舒意浓越是揩抹,眼泪越停不住,扑簌簌地挂满香腮,直若冬日暖阳下新雪消融,玉靥凝晶,说不出的动人。
老人转头瞧了梅宁半晌,又似斜乜着楼底不远处,略作沉吟,冲女郎一伸手。
“你把那枚珠子交给我,就能滚蛋了。
下头那帮招摇过市的傻老帽儿,约莫是来寻你的,要是他们砸摊闹想,骚扰民家,我便全算在你头上。
”